2008年7月31日星期四

IPP听课笔记:第一讲《申辩篇》

《申辩篇》

Prof.Smith听课笔记

Prof Smith认为申辩篇是政治哲学最好的入门文本。他给出了两点理由:一是申辩篇是围绕苏格拉底展开,而苏格拉底是政治哲学的开山鼻祖,第二点申辩篇解释了政治哲学相对于政治权力的脆弱性。所谓脆弱性,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申辩篇向我们讲述地不仅仅是苏格拉底的审判,同时它也审判哲学本身。哲学从一开始就与权力、与政治处在一种紧张的关系之下。苏格拉底之所以被审判,表面上他是被指控为亵渎雅典的神祗以及腐蚀青年人思想,其实申辩篇意图要展示思想的自由和政治干涉之间无可避免的冲突。或者说,申辩篇试图说明,为什么苏格拉底这样的人物不能被城邦所宽容,究竟是什么地方除了问题,是雅典本身的政治呢,还是人们的信仰?

毫不疑问,申辩篇所展示的场景,是非常戏剧化的,或者说也是相当有震撼力的:苏格拉底被希腊城邦的自由民审判,控告苏格拉底的三位代言人是Anytus, Meletus and Lycos。这三位代言人极力渲染苏格拉底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依靠他们的精致、极富煽动性的演讲,我们很难想像参与的自由民不带着有色眼镜,没有任何偏见地见证这场“官司”。苏格拉底的形象代表着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他面对的,是气势汹汹的大众。这种典型的个体对抗集体的场景到了19世纪成为自由主义复兴的旗帜,密尔在《论自由》一书中盛赞苏格拉底的勇气,“Mankind can hardly be too often reminded that there was once a man named Socrates between whom and the legal authorities of his time there took place a memorable collision”。苏格拉底被描述成为思想的殉难者,与他比肩的是伽利略、托马斯.莫尔爵士,甘地、马丁.路德.金是苏格拉底忠实的继承者。所以,苏格拉底的故事被用来说明糟糕的政治如何迫害一个健康的个人。

从苏格拉底的辩护中,我们有种疑惑:这场的审判是荒诞的,因为从情感上我们深深地为苏格拉底的雄辩而震撼,似乎该审判的不是苏格拉底及其追随者,而是雅典人的信仰、雅典所崇尚的品质,是雅典的政治。苏格拉底指出了雅典政治的弊病:因为所有的人都是合法的审判者,所以没有真正的审判是公正的。合法的审判者合法地默认了审查和迫害,从而合法地审判被审判者,于是野心家从中获利,消极愚昧的风气弥漫在城邦里。苏格拉底的辩护,最终都可还原到“教育”。即谁才拥有权力教育别人,这个衍生到政治支配上,就成了谁有权利进行统治,谁应该进行统治。

苏格拉底是审判“民主”的第一人,他把雅典所有的自由民都置于被告者的地位,同时又为他们辩护。不过,这场审判不是正义对抗不正义的问题,我们很难说哪一方是正义的,尽管我们可以说,苏格拉底自己必然声称自己的主张才是正义的,但是客观的说,正义是很难评价的。

我们来看一下这场审判的历史背景:这场审判发生在BC399,此时伯罗奔尼萨战争刚刚结束,以希腊及其同盟的战败而告终。我们都知道伯罗奔尼萨战争发生在希腊最强盛的阶段,在伯利克里的治理下,希腊的建立起了强大的海军,在建筑、文化上也达到了顶峰,我们熟悉的雅典卫城就是那个时候建立的。不过让伯利克里最感到自豪的是雅典的民主制,他在著名的葬礼演说有一句话,“We throw our city open to the world and never exclude foreigners from any opportunity of learning and observing, even though the eyes of an enemy may profit from our liberality”。但是希腊联盟最终于BC404被斯巴达打败了,随之而来的是民主制的解体和寡头制的建立,也就是我们熟知的“三十僭主”。不过这个制度只维持了一年,在BC403年,民主制又重新建立了起来。也就是在这种气氛下,希腊人强烈地感到了民主制相对于寡头制的优越性,审判苏格拉底的三个代言人就是民主制度坚实的拥护者。不过问题是,苏格拉底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才被审判?人们为什么要审判他?难道说人们没有看见苏格拉底过去的“罪行”吗?这里有一个容易忽略的事情,不少苏格拉底的追随者以及他的学生曾经和“三十僭主”有联系,而审判苏格拉底的人大多都是民主制度的拥护者,于是人们怀疑是苏格拉底的言行使青少年堕落,甘愿为寡头统治服务,人们无法容忍“内奸”。柏拉图曾经在寄给他叔叔Charmides的第十七份信里说自己曾经被邀请参与建立寡头制,而且对民主制流露出鄙夷和不屑。苏格拉底还与另外一个伯利克里之后很有影响力的人有联系,他叫Alcibiades。他曾经领导过著名的西西里西征,结果惨败而归,最后竟然叛变了斯巴达。《会饮篇》里就有Alcibiades一些醉醺醺的话。

因此,我们知道了这场审判是在一个什么样的背景下发生的:战争失败、民主制的回复、背叛和阴谋交织在一起。审判中的陪审员许多都了解苏格拉底,至少听说过他,但是经控告人的渲染、煽动以及那些“与斯巴达的龌龊勾当”,我们已经很难想像他们在审判之前还能对苏格拉底存有好感。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提另外一个人,Aristophanes,希腊著名的喜剧作家。他是第一个明确地对苏格拉底的哲学和思想抨击的人。之所以Aristophanes对苏格拉底恨得牙痒痒,Republic的第十篇有一个场景,是Aristophanes和Socrates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席间苏格拉底说雅典应当对喜剧进行审查、控制,因为这有利于实现正义。苏格拉底提出这个主张的背后是一个关乎教育的问题,即一个正义的、有素养的雅典城民应当具备什么素质,使其可以胜任政治。苏格拉底将这番话的大背景是希腊的教育一直围绕戏剧展开,荷马的史诗以及赫西奥德的剧本长久以来在人们心中树立起英雄主义的形象,它规定了哪些品质是值得称道的,哪些行为有时不耻的,如同《圣经》里会教导该如何如何做人。因为这些史诗和戏剧都离不开战争,因而人们所接受的乃是一种战争品行的教育,它只教会人如何成为一名英勇的战士,正是这种战争教育才使雅典崛起为一个军事强国。但苏格拉底认为这种教育并不能培养正义的观念,让人们了解何谓善,让人们如何不盲从。苏格拉底认为正确的教育方法应当是争论型的,从争论中发现最佳的论证,最合理的解释。而戏剧只会告诉人们故事的内容,它只要求人们的信仰,不需要人们的质疑。

苏格拉底抨击戏剧,目的是要建立起真正的公民教育,培养真正的雅典城民。他希望人们之间解决问题不再需要通过武力,而是通过辩论,在辩论中取胜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人们应当懂得论辩的艺术、懂得逻辑和哲学。苏格拉底的怀疑显然让Aristophanes非常不满,Aristophanes用了整整一部剧来嘲笑、讽刺苏格拉底的教育观,他取名为“云”。剧中,苏格拉底被刻画成一个乘着大篮子直飞云霄的怪人,目的是为了看清楚云的形状,这种讽刺的寓意很明确,就是说苏格拉底做事情从来不实际,只会去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与生活脱离的荒诞之举。德语有个词叫Luftmensch,比喻的就是剧中苏格拉底的形象。

大家是否记得申辩篇里由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人去德尔菲神庙,问是否有比苏格拉底更聪明的人,得到的答复是没有。苏格拉底不相信这番话,于是开始寻找比他聪明的人,他遍访了政治家、诗人、工匠,所有的人都很有学识,苏格拉底与他们的对话开始引向一个基本的问题,即作为一个人应当有什么样的道德。德尔菲的故事是苏格拉底一生重要的转折点,他从一个博学的青年,或者称他为Aristophanic Socrates,转变为一个关注“虚无缥缈”的人,一个Platonic Socrates。

我们再在看一下针对苏格拉底的两项指控,腐蚀青少年思想和亵渎神灵。问题是为什么这两种行为会被起诉。所谓亵渎并不是说无神论,它只是说明一个人对一个社会普遍信仰的东西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尊重,比如说焚烧国旗,它是一种对一个社会普遍信仰的物件的亵渎。

还有说道《独立宣言》,里面说众生平等,每一个人都有与生俱来、不可分离的权利等等?我们把这些话当作信条,但是又有多少人可以说明,为什么这些信条是真理?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我们把它们当作是真理,是因为我们从小就被灌输了这种信仰,Thomas Jefferson就是这么写的,但有人跳出来说他不相信这些信条的时候,我们就认为他亵渎了我们都相信的东西,他缺乏对共同信仰的尊重。

所谓亵渎,或者不尊重,有两种情况可以说明:一种就是不相信、不屑或者拒绝,这很好理解,人们相信灵魂是非物质的,而你不信,这就是挑战;还有一种是怀疑的态度,比如,为什么众生平等、为什么言论要自由?我不想把它当作一种信仰来看到,我要证明这些信仰是对的,这时哲学就出现了,哲学并不是要挑战信仰,而是给予信仰一个理性的解释,告诉人们为什么的道理。或许,苏格拉底就是不相信、不认同雅典人普遍相信的东西,或许苏格拉底哲学化地看待这些人们坚信不移的东西,他想证明雅典的信仰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如果是错的,那么什么才是对的。有一点我想说明,苏格拉底有自己的一套信仰,而且他有自己的证明,比如苏格拉底相信正义只能出现在对抗群体的意见中,但坚持正义的人往往会更多地考虑公众的利益,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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